推薦序
如果「森林有眼」,它如何看見地球環境的演變,看待人類的世界?
洪伯邑(臺灣大學地理環境資源學系副教授)
回想女兒還在小學低年級的時候,有天放學去接她,她一見到我就興沖沖卻皺眉頭地跟我說:「把拔,地球發燒了,因為我們人類亂砍樹……」。寫這篇推薦文的時候,女兒已上國中,當然她對森林與環境之間關係有了更多認識,而作為地理學家的我,在跟女兒談到一些相關的環境時事時,偶爾會打開地圖,跟女兒探索全球的森林危機,例如巴西亞馬遜熱帶雨林消失的速度。
我想,日常生活中與女兒閒談森林的畫面,雖然只是很偶然的片段,但其實這些從學校課本或者媒體評論中對森林環境議題的描述,反映我們當代社會在面對全球環境變遷的當下,如何界定人和森林關係的一般看法。也就是,人類是大規模砍伐樹木的加害者,而全世界許多森林是受害者,但森林的消失也回過頭來累積成大自然反撲的力量,如極端氣候的發生,造成人類自身生存的危機。
或許,「人」作為「加害者」,而「森林」作為「被害者」的敘事,的確是事實,也因此保護森林成為現在人類減緩對全球環境傷害的手段之一。然而在這樣不偏離事實的敘事中,「人」與「森林」被描述成兩個互不隸屬的個體,兩者的關係似乎又過度單一與單向。也就是說,無論「人」是扮演「加害者」或「保護者」,森林就成了單一線性關係另一端的「被害者」或「受保護者」。
這樣的視角,就算沒有悖離事實,但就是少了我們人類與森林之間如何互為表裡的描述,也因此缺少關於彼此能否走向「共生」關係的探詢。基於此,派屈克・羅勃茲博士在他的新作,《叢林:關於地球生命與人類文明的大歷史》這本書裡,轉換一個視角帶領讀者重新認識「熱帶森林」。作者從「熱帶森林」為主體出發,揭示人和熱帶森林從曾經「共生」,到當代兩造分離的過程,然後帶著讀者再一起思索如何再啟「共生」的未來。
既然要擺脫以「人」為核心的視角,回到「熱帶森林」為主體敘事方式,派屈克・羅勃茲博士首先將我們帶回到人都還沒出現的地質年代,探索熱帶森林初始的樣貌,以及在不同地質年代的演化過程。也因此,我自己讀這本書的時候,與其說是跟著作者的文字,其實更像是跟著長著眼睛的熱帶森林,從它開始萌生到地球上那一刻,就將目擊事物與其自身作為熱帶森林之間的互動,一五一十地記錄下來,並娓娓道來自4億年前到當代的所見所聞。這讓閱讀這本書像是觀看一齣鉅細靡遺的生態演化劇碼,在富饒趣味裡有知識性的探究以及批判性的反思。
打開書頁,如同跟著「有眼」熱帶森林一起觀看,發現原來它能見到什麼事物並與之互動,實則跟熱帶森林自己在不同時空的演變,進而創造出什麼樣的環境息息相關。跟著熱帶森林的眼,它帶著我們看到地球環境因熱帶森林的茁壯,從而改變了大氣組成、營造了水文循環、創造了土壤條件。這些熱帶森林「盡一己之力」而來的環境,進而影響其他動物的演化。所以跟著熱帶森林的眼,我們隨之看到恐龍來了、哺乳動物出現了、人類也接續著生活在熱帶森林的「視界」裡。
原來,在熱帶森林的眼裡,人類也曾是生活在它的懷抱、一起「共生」的夥伴。在熱帶森林裡,我們見到農業的發展、城市的開拓。讀到這裡,我的眼界隨著熱帶森林的視角重新被打開,那些我們原本以為只能遠離熱帶森林而存在的農業與城市,竟也一度是人類與熱帶森林共創共榮的地景。然而,當熱帶森林帶著我們見證歐洲殖民者的到來,破壞了原本「共生」的秩序,人類就不再把熱帶森林當成一起生活的夥伴,而是殖民者攫取資源、掠奪土地的對象。
行文至此,熱帶森林讓我們跟著眼睜睜地看著森林被砍伐,成了畜牧場、礦場、大規模經濟作物的農場。看著人類如何從「共生者」走向「破壞者」,如何從此讓自己離開熱帶森林的懷抱,不再以熱帶森林的視角看待環境與世界,而是轉換成外來掠奪者的視線,以「開發」之名看著熱帶森林消失。我想,如果熱帶森林有眼,這書中的描述便是它是用批判之眼帶著我們看這一段殖民者帶來的過往,也讓我們跟著一起檢視它當前傷痕累累的狀態。
回到文章一開始,我和女兒日常裡偶然關於地球森林的隻字片語,人類帶給熱帶森林的破壞對現代的我們來說,或許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但即便如此,《叢林》這本書給了我們一個新的立足點看熱帶森林,讓我們從以「人類為中心」的視角稍微移開,轉而以「熱帶森林為中心」的新視角,重新審視熱帶森林對你我與其他地球生命的牽連與貢獻。如同作者派屈克・羅勃茲博士在最後的章節裡說:「我希望可以透過這本書讓各位相信『熱帶森林』是你的歷史、你現在的生活,以及未來安全的一部分。」
是的,熱帶森林和我們從來就不是單一線性關係裡互不隸屬的兩端,而是互不可分的「共生」。如同書中描繪,「共生」關係裡,人類曾與熱帶森林「共榮」地存在。但也別忘記,「共生」裡的相互依存,也可能導致「共亡」;正如大規模的森林砍伐帶給人類的自然反撲。當然,我們也必須承認,回到一模一樣、那個曾與熱帶森林「共生」的過去已經不可能,但如何創造「新共生」的未來,就成了關鍵課題。
我想,在尋求「新共生」的過程裡,將熱帶森林隔絕於人類活動之外,進行全然的保護,或許只是手段之一。我們也應該一併思考,該如何以環境友善的方式,讓人類活動重回包括熱帶森林在內的各種森林的懷抱裡。近來,在臺灣與世界其他許多地方已開始這樣的嘗試,例如對「林下經濟」的重視、對原住民與森林之間關係的重新認定等等。這些嘗試,是在往「新共生」的方向中再次構築森林與人,在彼此互不可分裡的「互利」關係,也為再次回到彼此關照的視線裡而努力。
內文試閱’
第十三章 我們的家失火了
2019年1月,瑞典環保少女童貝芮(Greta Thunberg)在世界經濟論壇上,向世界各國領導人宣布「我們的家失火了」(Our House is on Fire)。隨著時間流逝,她當時說的話就像是預言一般。
2019年6月至8月間,大火席捲了巴西亞馬遜雨林。雖然這種環境通常很少發生自然火災,然而當地政府對環保法規的漠視,加上森林砍伐的長期趨勢、林地碎片化與木材切割、氣候變化以及相關區域的乾旱問題,導致了近十年以來世界最大規模的火災和森林消失事件。大火從巴西延燒到祕魯、玻利維亞和巴拉圭等國,對亞馬遜生物群落造成災難性的後果。8月,煙霧持續籠罩高空大氣中,蔓延至亞馬遜河和巴拉那河流域,甚至飄到許多公里外的聖保羅市。到了2020年1月,又有煙霧從一個非常不一樣的源頭吹抵南美洲。
旱季下的澳洲許多地區經常發生自然野火,然而在2019年6月至2020年1月間,由人類導致的全球氣候暖化所引發、後來被稱為「黑色夏天」的野火,變得異常嚴重,由此產生的煙霧甚至一直蔓延到智利和阿根廷。不僅如此,原先很少發生火災的澳洲熱帶雨林也發生火災。正如在我最近一次前往阿瑟頓高原(Atherton Tablelands)的旅行中遇到的消防隊員雷尼爾•範•拉德斯(Renier van Raders)所說:「在我從事消防工作的二十年間,從沒見過這些潮濕的森林燒起來。今年我們已經發生過兩次在地事件,都是熱帶雨林的樹冠層火災。」這兩個地獄般的火災景象,說明熱帶地區及整個地球在21世紀日益不穩定的氣候狀況,而2020年亞馬遜盆地發生的令人擔心的火災趨勢仍會持續下去。這也顯示在社會、政治、經濟和環境的各種複雜因素下,制定永續保護和政策導向的解決方案越來越有挑戰性。
科學家利用2000年至2012年間太空拍攝的衛星圖像,觀察森林覆蓋的變化,結果發現在全球範圍內,熱帶森林和林地每年以91400平方公里的驚人速度消失——大約相當於葡萄牙的面積。也因此,我們不難看出為何熱帶森林經常被學術界、政策和媒體,視為人類永續發展與否的關鍵戰場。森林消失背後有各式各樣的可能原因,某些情況下是低收入農民為了謀生而種植糧食作物或經濟作物,其他情況則是跨國公司為了最大化單位面積土地生產力和利潤投資的大片土地轉換。滿足當地、國家和國際木材需求則是另一種威脅。儘管經過挑選、管理良好的伐木是可以永續經營的,但監管不力、偷工減料、以及開闢道路或其他形式的基礎建設,都可能導致森林縮減和破碎化,最終影響就跟「森林跳樓清倉大拍賣」的情況一樣慘烈。
除了森林砍伐之外,熱帶森林裡多樣化的動植物生命也面臨進一步的挑戰。在非洲,每年就有近5000噸的熱帶叢林動物遭獵殺,從牠們綠樹成蔭的家園裡被拖走。非洲、東南亞到南美洲「被捕獲的動物」通常是大型動物,像是靈長類動物,就是我們前面說過會對樹木整體健康發揮關鍵作用的那些大型動物。大氣中二氧化碳的增加和全球暖化,代表對熱帶森林生命一種更間接但同樣重要的人類威脅,從根本上改變了動植物的分布和環境。熊熊大火加上森林砍伐,只會把更多二氧化碳從土地釋放到大氣中,把地球變成一個更熱、更缺乏養分的大「溫室」。事實上,目前全球熱帶森林砍伐所產生的平均碳排放量,已高於整個歐盟產生的碳排放量。
在第十二章見到的熱帶森林砍伐造成全球碳排放量增加,對地方、地區和地球系統產生了重大影響。如果熱帶森林繼續消失,就代表熱帶雨林的保護和森林的正確管理應該成為環境、經濟和政治的優先事項。這不只是赤道及周邊地區的政府才必須面對的情況,正如2019年亞馬遜大火對國際政治的影響證明的那樣,地球北部地區的政府也脫不了關係。沒錯,因為到了2050年,世界有一半以上的人口,以及三分之二的兒童將住在熱帶地區,因此必須更加關注熱帶森林,好謀求他們的生計並確保他們的未來。
從歐美家庭的觀點來看,解決方案似乎顯而易見。他們認為只要把這片土地當作犯罪現場一樣封鎖起來、驅逐所有人類、讓森林回歸「自然」,種植更多樹木,並鼓勵外國政府禁止伐木、狩獵和變更景觀就可以了。然而這種有時候有些居高臨下的觀點,通常忽略兩個主要問題。首先,正如我們在前面看到的,幾千年來大多數熱帶森林並非我們所想像的「完全自然」。其次,當前資本主義對熱帶地區的影響,以及以森林砍伐、狩獵和氣候變化危機為核心的全球財富失衡,不只是熱帶定居者的責任。相反地,我們所有人,尤其是西方世界享受舒適生活的我們,都該對受到威脅的生物群落負起責任。雖然這種說法並不中聽,但一切正如我們如今所見,只有在我們願意承認以上兩點時,才能制定更成功且公平的環保、經濟和政治策略。
有鑑於本書看到的內容,一些保護主義者和生態學家已開始將熱帶森林地區定義為「荒野」(wilderness)。因為21世紀人類對地球造成的影響,估計已讓當前全球物種滅絕的速度,遠超過自然消失速度的1000倍。由於熱帶森林的動植物物種數量龐大,還有許多物種尚待發現,因此環保主義者將熱帶森林視為對抗全球物種消失的堡壘,某些人甚至建議以「減少人類足跡」和高生物多樣性,來保護這片「荒野」地區(亦即熱帶雨林),以確保地球上大多數植物和動物的未來。
類似想法也推動著在世界各地種植更多樹木的提案,特別是乾旱的熱帶和亞熱帶地區,我們透過將大片土地回復到「原始」狀態,成功對抗了氣候變化。也有生態學家強調「剩餘森林狀況」的重要性——亦即它們是保持原始狀態,還是已因人類活動「退化」的森林――這類術語暗示要讓森林達到原始、不受干擾的狀態。類似狀況可以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指定的許多自然遺產區中看到,像是「澳洲潮濕熱帶」自然遺產區就包含了「5000萬到1億年前覆蓋澳洲的岡瓦納大森林遺跡」。如今只要維護森林不受傷害,及其特有的樹冠、樹木分層和動態,鐵定能帶來幫助。這些森林無論在空氣品質、土壤穩定性、氣候和生物多樣性保護各方面,毫無疑問地能發揮重要作用。
事實上,世界上保護得最好的生態區都位在新熱帶和東南亞「不受傷害」的熱帶森林地區。然而面對人口持續成長,完全「自然」熱帶地區的保護圍欄已越來越難維持。此外,生態學家也已暸解所謂「不受傷害」的森林不一定是「原始」森林,即使是後來才恢復生長或人為種植的森林也能帶來許多生態效益。正如本書開頭看過的,熱帶森林並非靜止的。舉凡板塊構造、氣候變化,以及後來的人為刻意干預,都讓它們不斷變化。因此若我們排除這些森林動態歷史,或是以傳統方式生活在其中的人類,反而會扭曲森林的實際樣貌,造成意想不到的後果。
若我們能以正確方式建立森林保護區,保護區的做法就依然有機會是保護熱帶森林的有效方案。不過對許多熱帶森林地區來說,「保護區」不是一個有效甚至可行的方案,那麼我們可以另外做些什麼嗎?我們能否從已有的考古、歷史和古生態學洞見中,學到一些有用的東西呢?
舉例來說,叢林動物的狩獵通常被認為本質上是無法永續的,將會導致森林變得「空蕩蕩」。然而,正如我們在第六章中看到各地物種首次的全球擴張之旅中,半樹棲和樹棲哺乳動物,包括在斯里蘭卡熱帶雨林中的兩種瀕危靈長類動物(灰葉猴和紫臉葉猴),自45000年到3000年前間就一直被持弓箭的原始人類捕殺,但這並沒有產生明顯的負面影響。此外,即使在可追溯至45000年前的早期婆羅洲地區,人類為了維持空地、小徑和草原生物群。刻意對熱帶森林進行改造,反而比起阻礙,更加刺激野豬等獵物種群的擴張。
當然,在中非和南美洲的觀察紀錄中,我們看到原住民的狩獵方法和文化限制,都讓獵人在不同的森林區域和不同物種之間移動時,保持他們獵物社群的整體健康。與此同時,針對亞馬遜盆地、新幾內亞和澳洲的人種學研究,也揭露了人類的刻意焚燒,反而對富含澱粉植物的生長,以及當地被獵殺的鳥類和地棲、樹棲哺乳動物數量有所幫助。
事實上,儘管在第十二章討論到史前的「過度捕獵」算是一種早期人類對地球系統的潛在干預,但大多數與狩獵相關的熱帶動物滅絕,全都晚於歐洲殖民之後。今日最無法讓森林物種持續的狩獵野味行為,都發生在傳統武器、當地生態知識和生存需求,被沉重的人口壓力、觀光客尋求「戰利品」下的殺戮行為所取代,或是現代商業和個人主義驅動之下使用陷阱和步槍技術讓獵捕最大化之後出現的。其中,後面這種狀況通常是為了飼養寵物、尋找藥材,或是象牙等貴重物品的國際非法貿易。然而,若能在適當的條件和作法下進行,熱帶森林的狩獵行為,尤其是作為當地食物的來源,不必然會導致動物完全消失。
我們也看到農業活動和熱帶森林間也並非一定相互衝突。誠如在第七章所見,這些環境已經出現比世界上任何地方都還要早的刻意栽培法。不僅如此,熱帶地區的原住民農業活動,向我們揭示世界上還存在其他糧食生產芳是,不同於歐美對「農業」的普遍認知。考古學、古生態學和原住民知識在21世紀當中,都在提倡熱帶地區改善糧食安全的「有用古老方法」之好處。奈及利亞伊巴丹大學的植物考古學家埃莫波薩•奧利耶米(Emuobosa Orijemie)博士也強調,奈及利亞中部過去1000年來的植物考古學紀錄,如何顯示了「混合種植油棕、花生、山藥、豇豆和珍珠粟等本土作物,而非採用任何單一作物栽培」在人口擴張和氣候變化的時期,可提供人們糧食上的保障。的確,在許多熱帶地區,科學家、當地小農和原住民社區都一同呼籲擺脫在基因改造技術、單一栽培和市場需求期望下鼓勵最高產量的「不安全農業」,轉而走向確保多樣化傳統穀物、豆類、農業系統,以及以家庭為基礎的社區網絡「安全農業」。那些在糧食生產上流傳至今的實作遺產,也是為什麼我們在本書開頭看到亞馬遜盆地河岸村莊仍出現人為的肥沃亞馬遜黑土,以及結合木薯、玉米與野生亞馬遜堅果(巴西堅果)和棕櫚樹的小塊林相。儘管許多人認為農田和森林砍伐才是通向「文明」和發展的途徑,但從世界各地熱帶森林土壤幾千年來耕作方式的紀錄來看,糧食生產確實還有一種極為不同卻更永續的途徑,適合熱帶和其居民用來對付日益不穩定的氣候威脅。
由於到了2050年,世界上將有70%的人口居住在城市地區,而且大部分將集中在熱帶地區,所以我們還必須接受城市及其基礎設施將與熱帶森林持續發生衝突的事實。儘管歐美城市人口、公路、鐵路、機場、房屋和工業高度集中的特色,似乎與熱帶森林的永續性無法相容,但第九章的內容已向我們顯示,熱帶考古紀錄或許能再次為我們提供某些解決方案。例如在柬埔寨、北美和中美洲、亞馬遜盆地和斯里蘭卡地區看到的「以農業為基礎的低密度城市化」,就可為人類在景觀中低密度分布,以及糧食生產與城市設施、行政和住宅並置上提供範本。
同樣地,西非前殖民時期的城牆城市,像是貝南城,展示了城市節點、野生森林、耕地和休耕地之間如何形成組織良好的系統,既保護大量人口免受敵人入侵,也保護居民免於資源短缺、肥沃土壤缺失,以及重要森林環境的喪失。另一方面,有鑑於過去許多城市的景觀開發,都依賴土壤改造來維持龐大的熱帶人口,當今科學對改造土壤也重新產生興趣。
雖然這些作法代表了與當今截然不同的環境和社會經濟背景,這些古代範本卻被21世紀的城市規劃者積極利用和推動,以開發更永續的城市模型,更有能力抵抗氣候和自然災害的波動,在地方糧食和生計上提供更好的保障。他們特別強調「綠色森林」和城市空間的混合規劃如何提供了比當今拉丁美洲或東南亞擴張中的熱帶城市更好的發展模式。他們也指出,過去城市發展重範本側重於在地所有權、人民協商和參與,而非經濟和政治菁英由上而下的決策,才讓熱帶城市的擴張獲得長期成功。
接受熱帶森林的「深度人類歷史」觀點,也讓我們利用考古學和古生態學的知識,對我們想要保護的物種和生態系提出具體建議,甚至將這些概念與作法重新引入熱帶不同地區。就拿種植更多樹木來說吧,我們在選擇樹種、種植的地點和如何種植上,顯然必須非常小心。
由於不斷成長且大量的全球需求,油棕已被各國政府、公司和環保主義者視為熱帶國家和人民實現繁榮的重要途徑。如果現有農田、牧場和草原的土地都改種油棕樹的話,土地便能捕獲更多的碳,為當地居民帶來長期的環境和經濟利益,而且雖然媒體對此不感興趣,但就單位容積比較,使用棕櫚油威脅到的物種確實少於椰子油和橄欖油。然而,遙感衛星圖像顯示,特別是過去二十年東南亞地區轉化為油棕種植園的大部分土地(過去是泥炭沼澤森林地),因為森林大火、泥炭排水能力和重要生物多樣性的失去,導致大量的碳排放。
考古學和歷史紀錄強調在不同農業系統中納入具經濟價值和永續性的作物,可在開發更具生態意識的解決方案上發揮重要作用,正如我們在第七章和第十一章介紹非洲油棕時所見。同樣地,在古生態研究方面,無論是夏威夷考古遺址中的古植物遺骸研究,還是烏干達和盧安達邊界高海拔湖泊古植物保存的DNA分析,都有助於讓過去景觀重返大地。
歐洲殖民主義入侵前的森林紀錄以及不同全新世氣候條件下存在的森林紀錄,都可幫忙我們做出「重新野化」和優先保護等事項的決定。而對熱帶古代動物化石研究,則在確定那些從該地消失但過去存在的物種,要在哪裡以及在當地該如何重新引入時具參考價值。儘管如此,最終的問題仍是:「我們究竟想要保護或恢復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