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電子郵件
夢中，艾波回到了北極，但身邊沒有熊熊，放眼望去沒見到牠。這一次，她獨自一人。單槍匹馬爬上最陡峭的那座山的側面，大海擊打她的腳邊，嚴寒的風在她耳邊呼呼吹。終於爬到山頂，她心急如焚環顧四周。
「熊熊？」艾波呼喚，討厭自己的聲音在發抖，「熊熊？！」
除了灰色的烏雲在頭頂上憤怒翻湧，沒有任何回應。後來，她看到了。一簇柔軟的白色毛髮困在一塊岩石底下。艾波跪下，心跳加快，她將那搓毛拉出來，湊到鼻子前面。聞起來有麝香，有荒野，有生氣勃勃的氣味，也有家的味道。
艾波吃了一驚，意識到自己正在面向北邊。好多個月以前，她就坐在同一個地點，往外眺望金屬般灰色的洶湧浪濤，聽著熊熊的經歷。
「熊熊？」艾波再問一次。
艾波把頭一偏，凝神諦聽，直到聽見來自世界角落最邊緣的聲音，一個她不管到哪裡都認得出來的聲音。
是熊熊的吼聲。
吼吼吼。
吼吼吼。
吼吼吼。
那聲熊吼感覺如此真實、原始，把艾波都吵醒了。
起初，艾波很困惑，自己還在山頂，嘴唇觸得到北極的空氣。接著，臥房漸漸顯形。衣櫥的輪廓，堅固的木製書桌，直到牆壁上那幾張遙遠北方的風景照，反射出斑斕的陽光。
窗外，一輛車子的引擎隆隆作響，儘管時間已經很晚，艾波連忙在床上坐直。在遙遠的地方，遠超過她的家、她的街道、她的國家──遠超過任何人的聽力範圍──她發誓聽到了別的東西。
一聲熊吼，絕對錯不了。
隔天早上，滿是種種待辦事項、乏味的日常差事，在這個永無止盡的忙碌迷霧中，艾波開始質疑自己。她昨天晚上真的聽到熊吼了嗎？或者只是一場夢？她一廂情願的想像？
聽起來好逼真。那種真實感，讓她的肚子有種奇怪不安的感受，不管她多努力想擺脫，都趕不走。至少今天她會收到托爾的消息。托爾通常會在中餐之前寄出電子郵件，等船員卸下貨物。單是這個念頭本身，就讓艾波感到興奮。
如果爸爸動作可以快一點就好了！從修車廠回來的路上，爸爸決定順路到甜食店補買茴香糖。那家店位於鬧區。如果是別的日子，艾波會很樂意跟爸爸一起購物──不是買她不需要的東西，而是到慈善二手商店看看有沒有北極熊的裝飾品。可是今天，她選擇在車上等候，刻意不要時時檢查手錶。
「快啊，爸！」艾波嘀咕。爸爸已經用掉五分鐘了。
艾波在座位上坐立難安時，瞥見班上的兩個女生，手勾手沿著街道走來。比較高的那個──金色馬尾綁粉紅色髮帶──是第一個叫艾波「熊女孩」的人。她甚至說，艾波聞起來像動物。
艾波不認為這是侮辱。大家都知道動物聞起來很神奇。可是儘管如此，她們兩個路過的時候，艾波還是往下躲得低低的。如果過去十七個月她真的學到了什麼，那就是如果有人看不出真實的你，那就避免在那樣的人身上浪費時間。
最後，爸爸出現了，雙手捧著糖果，彷彿像是金塊。「抱歉耽擱了，」爸爸動作笨拙地將長手長腳移進車裡，「剛剛排隊排了一陣子。」
艾波用念力要爸爸發動引擎，快點出發回家。現在，托爾的電子郵件一定已經在信箱了吧？一定就在等著她！
「我想回程可以順路去看看奶奶？」爸爸提議，剝開糖果紙，丟進嘴裡，發出一聲滿意的嘆息。
「不要！」艾波驚呼，看到爸爸一臉憂慮，便放輕了語氣，「改天吧，也許。」
爸爸點點頭，眉頭困惑地蹙在一起，啟動車子。「那就回家吧！」
艾波一走進門口就踢掉鞋子，鞋子咚咚撞上玄關地板。她快步衝上樓，外套沒脫也不介意，衣襬在腳踝邊翻飛。她懶得一次踩一階──而是一次跨兩、三階。衝進臥房，快速掀開筆電，打開收件匣。
艾波胸口起起伏伏，嘈雜地喘著氣，花了幾秒鐘時間才有辦法讓視線聚焦螢幕。
當視野逐漸清晰的時候……
怪了。
沒有新的電子郵件。
什麼都沒有。
艾波有三個時鐘。牆上的掛鐘顯示當地的時間，另一個時鐘顯示斯瓦巴的時間，還有到熊島上第一天爸爸送她的手錶。為了確定，她三個都查了。（她也有第四個計時器，倒數地球還有多久就會熱到無藥可救。她把那個收在書桌抽屜裡，老是盯著那種東西，對你沒有多大好處。）
艾波確定筆電連網，重新開機，為了確定筆電正常運作。可是那封電子郵件依然沒出現。她的腦海裡跑過幾種不同的情節。
・托爾的船可能比較慢到港，畢竟北極的天氣陰晴不定。
・托爾可能忙著替爸爸跑腿。
・托爾正忙著寫特別精彩的電子郵件，配上很多照片，所以檔案很大，要花很久時間才能上傳成功。（雖然這不大可能，托爾的郵件往往很簡短，而且缺乏艾波偏愛的趣味。艾波推想男生就是這樣。）
可是，就在艾波再次看著自己跟熊熊的合照時，她身體裡的某個地方，不安的感覺愈來愈強。窗外的那隻烏鴉嘎嘎叫，表示同感。
一直要到晚餐過後，托爾的電子郵件才姍姍來遲。
艾波原本在打瞌睡。不是那種美好、溫和、放鬆的打盹。而是躁動不安的昏睡。就是你心思輾轉翻騰的那種。收到郵件的叮叮聲，如同小船鳴笛大作，將她驚醒。
艾波往下伸手拿起筆電，時間放慢了腳步。房間裡的三個時鐘彷彿全都暫停。她一半想要抓起筆電，另一半想把棉被拉到自己的臉。不過，艾波不是會閃躲的人，即使是最壞的消息。她吸了口氣，穩定自己的心神，打開了電子郵件。
朗伊爾城有一隻北極熊中槍。
我想就是熊熊。
